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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001代表文章的篇數與順序,也象徵著監獄的呼號)

 2017年1月18號

監獄門口來了一輛黃色工程車,一組人馬下來,扛了許多線材還有公共電話,他們是中華電信工程師,準備為明天的電話懇親安裝電話。

監獄每年都會有三節辦理電話懇親,過年、母親節、中秋節;打電話回家寒暄並提醒家人明天要來面對面接見。

每個人只有五分鐘,只能打給兩位親屬。

工程師在中央台簡單的給中央台主任過目帶來的器材、簡單的搜身,確認對方有無攜帶違禁品

檢查不到一分鐘即可通過下一道鐵門,彼此都熟悉來此行的目的,就像老朋友來家裡串門子,不拖泥帶水,司空見慣。

科員在中央台集合役男與職員,逐一分配明天的工作任務;兩人負責帶各單位的同學上三樓教誨堂,五位役男負責幫同學打電話與確認家屬身份。

而我被分配到幫同學打電話,被指派到的當下,感受到莫名恐懼。我擅長與人對談,但與同學家屬對談讓我感到擔憂…。

每日關心三人.jpg

1月19號

我坐在三樓教誨堂,就定位,等待著準備上樓的同學。

為了減輕焦慮,跟隔壁的其他役男喇屎。

「如果是他女兒接的,聲音好聽就問她幾歲,給不給虧?」

「順便把電話記下來,下班約她出來。」

 

講幹話是役男具備的基礎技能、垃圾話是役男的調節劑。

 

第一批同學被帶領進來,屁話立刻打住。

同學一一就定位,眼睛賊亮亮的,抖著腳,臉上帶著笑容,就像是一群等待放學的小孩子。

 

第一位走到我面前,我問他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
「__(呼號),H君。」

(H君,往後有更多他的故事,也是我目前聯絡最頻繁的同學。)

確認身份無誤,問他第一位要先打給誰?

「媽媽。」

我照著表單上面的電話仔細地撥按,深怕打錯。

電話接通了,一位女性的聲音,怯生生的「喂?」
「這裏是金門監獄您好,請問您跟H君是什麼關係?」問句既唐突又具侵略性。

另外一頭馬上大聲喊:「媽媽!我是他媽媽!」

我愣住了

我聽到的是急迫想趕快聽到他兒子的聲音,是聲嘶力竭的思念、是母親滿溢的愛。

立刻把電話拿給H君,開始計時這黃金五分鐘。(我都會偷偷給個三十秒。)

越按越順手,講電話也越來越輕盈了。沒什麼嘛只是自己嚇自己。

螢幕快照 2018-03-17 下午1.13.50.png

(圖:金門監獄/母親節電話懇親)

下一位,頂著白頭髮,從座位站起來,他的視線一直盯著電話,雙手卻打結。我問他要先打給誰?他猶豫了一下。

表單上寫,媽媽跟妻子。

「媽媽好了。」答得空洞。

 

「金門監獄您好,請問C君跟您什麼關係?」
「………」一陣沈默,但還是聽得到另外一頭傳來的環境音。

我用台語重複一次。
另一頭終於有聲音了,卻是用兇狠又極不耐煩的口氣:「我跟他沒關係!」語畢。

電話掛斷,「那一聲真是刺痛我的耳朵

螢幕快照 2018-03-17 下午1.14.19.png

(圖:金門監獄/母親節電話懇親)

傻住了,原本以為自信滿滿可以完成任務,我無助地看著後方的科員,眼神示意來幫忙,但科員沒有接收到暗示。

我實在很難正眼看著前方的C還要跟他說你家人不想跟你講電話,更別說最後一句我跟他沒關係!」。

執行公務當下,我了,我得說

他淡定離開座位,那頭白髮與他單薄的背影,又為寒冬披一層霜

那一天,像洗了三溫暖,他們犯了錯,國家禁錮他們的自由,困在牆內被隔絕最深的思念。

友情,可能會隨時間而淡去;但家人的關心從來不會間斷過,同學們在牆內從善的動力就是家人的支持與那份責任。

C似乎心裡有數,沒有悲傷、沒有憤怒、沒有斥責我是否打錯電話…。

他已被遺棄在最暗的角落,沒有光的地方

世上最心痛的應該是連家人都不想理了。此刻,我也心痛,這通電話已判他死刑…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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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王阿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